琴煮鹤(褚不在乎

《向未来》授权英译进行中/人设合理则cp百无禁忌/雷区:厌女|恐峒|滥刷烂梗|AI绘画不标注|tag里吵吵|阿白等赛博克隆人

【靖苏清水】【填梗】书中愿

*专注苏/殊分离100年!与复仇无关,这是一个“真·先生”【代课太傅苏哲,31岁】教导【小牛琰,19岁】【为大梁之崛起而读书】的故事。17岁的小殊也会出没~

*这篇不谈恋爱!靖苏清水(单箭头?),琰殊兄弟,非CP。

*祁王哥哥病逝(这个脑洞攒很久了~笑~),所以木有赤焰案。也木有江湖宗主梅长苏。

*虽然是个,但和原作口感(?)不一样~欢迎品尝哦~【强行卖萌脸】

@hleyxxx 年龄差梗,@陳家圓圓笑點低 考试加油梗,以及【恶趣味预警】暗搓搓地用一下 @不應有橫舟濟我 献王咸猪手梗~

(不要随便和俺唠嗑,一不小心就变成梗╮( ̄▽ ̄)╭)

*引文都是从后面的朝代穿越过去的~

—-(这么长的前置条件搞得像长篇一样~好好学习的分割线)


“书中自有黄金屋,书中自有颜如玉。”

萧景宣嘴上虽这般嬉笑着,手里仍是将书卷往案上一扔。那原已脆黄的纸页,便在漆光发亮的梨花木案板上,生生碰缺了角。

在他身侧,萧景桓端坐未动,同一卷书漫不经心地握在手里,不轻不重地一笑:

“皇兄会说笑——以皇兄的福分,什么黄金屋、颜如玉,哪里要到书中去寻。”

萧景宣微眯了眼,鼻头皱了皱:“五弟这话,是怪皇兄我会作福喽?”

“不敢不敢,”萧景桓欠了欠身,目光一冷。

这间书房,原本不算大。萧景琰的坐席,却离前头二人拉开了几尺,直把自己逼进了角落里,几乎要与后头那排书架挤在一处。书架上,都是陈年的典籍,散发着陈年的味道。风雅文士,好称之为书香;而平白道来,不过是腐朽之气罢了。在这浓烈气息的笼罩下,萧景琰觉得很安适;这古籍都是真的,连腐朽之气也是真的。

不像前头的笑语。

“苏先生到。”

外头一声传报,前面两人也只得站起身来。天家论的是君臣,在这一室之内,却只有师生。

萧景宣不情不愿地塌着腰,眼珠朝门口打量着。萧景桓倒站得端正,挺胸垂手——头上的珠子是暂且少了两颗,正因如此,人前各般气度,可分分毫不能输给身边这位皇兄。

萧景琰本已半隐在门柱后头,却还要站得同它一般笔直;若不细看,便只当他也是根不说话的柱子了。

书房掌事的宫监将门帘打起,进来的先生是白衣玉冠,身后还跟着个蓝衣小书童,手里捧着一摞齐扎扎的新书。萧景桓一见又有新书,便微微皱了眉头。而萧景宣,却还未及去看书呢;他的目光只盯在前头那人身上,将嘴角微微一舔。

“草民苏哲,以客卿之身,暂代周太傅之职,见过各位殿下。”

“见过苏先生。”

堂上堂下,两厢执了礼,苏先生便将那新书取过一本来:“苏某今日所携之书,为黎老所著《不疑策论》,新近方得刊印。请各位殿下先将首章通读,苏某再行讲解。”

话音刚落,身居首座的萧景宣便迫不及待地迎了上去,眼角挤着笑。苏先生端端正正地将书递了过来,一双手握在宝蓝封皮上,愈发衬得苍白;萧景宣亦以双手去接了,却如不经意般,将书那端修长的手指,轻轻一摸:

“先生的手,生得这般好看,怎地却这般凉?”

“皇兄!”

屋角炸起一声惊雷断喝,接着却是一阵哗哗声;是那小书童没稳住,几本书撒了一地。萧景宣不由一抖,萧景桓亦好不诧异地转过身来。萧景琰拔步风行,到了苏先生身侧。他面色铁青,却将牙关紧紧咬住。

苏先生一言不发,自书上放开了手,俯身去与那书童一同拾捡着满地凌乱,自始至终未曾抬头。这个出言冒失的孩子,举止莽撞的孩子,他是知道的;从进这书房的第一眼起,他便知道,独自在不起眼的角落里,站如青松的这个孩子,只能是常在军旅的——

“靖王殿下。”苏先生不疾不徐地站起身来,将袍服理了理,端手一揖。

这语调,平得若无其事,缓得波澜不惊;而这故作坦然的平缓,却将萧景琰心头的怒火,撩拨得愈发汹涌。他草草回了礼,别过脸去,望向座下那张真正的首席。

席上已空了许久,却不知为何,未曾落上灰,亦未曾被撤去。

若不是……小人之志,何得猖狂,又何曾要由自己这个最不经事、无珠无冠的幼弟,来作此不平声?

这朝堂,早已不像个朝堂;而连书房,也要不像个书房了。

沉默总归是难堪。萧景桓轻轻咳了咳。

“难得七弟急于向学,五哥我便让与你,先向先生取了这书罢。”他抬一抬手:“请。”

“谢过誉王殿下。”苏先生先朝着萧景桓,躬身一揖,再去取了书来。那双苍白的手,在微微抖动。萧景琰将书接过,顿觉那雪白的纸页,扎手无比。

“谢五哥。谢先生。”


第二日,是个大雨天。萧景琰为此早早离了府,便也头一个到了书房。自怀中取出的书卷,既被翻过几回,似不那么扎手了。

书是读了,今日来授课的,却未必还是同一位先生。他不禁自嘲地一笑。

那一年,这样的雨落在江阴,连月不休。水患遍及数州,祁王兄自请前去赈济,为此事,还在御前争了许久。灾是赈了,人,却未回来。

天不垂怜,灾区往往是疫区,不稀奇。

因疫病之故,连棺椁回京之事,都有人发些议论。自此之后,父皇的喜怒无常,愈发分明了。黎太傅本已年迈,经此一击,索性告老还乡。太傅之位交予周玄清先生,却因前日父丧丁忧,举荐了一位白衣客卿,代劳三年。

周先生所举,断非庸人。这位客卿苏先生,人称有麒麟之才。

既为客卿,来去要自由得多。若是真麒麟,怎会甘愿栖身于污秽之地——

“靖王殿下。”

萧景琰自窗边转过身来。苏先生不仅回来了,眼中还似带着一分笑意。身后的小书童拎着水溚溚的伞,先生的袍袖却仍似沾着些湿气,唇色也有两分发白。

“为先生取个火盆来,”萧景琰向掌事太监吩咐到。

在平日里,这小郡王,是不曾这般罗唣多事的。只因客卿苏先生算是半个外人,须留他两分颜面。那奴才向萧景琰瞥了一眼,方才转身出去了。

“不碍的,殿下费心了。”苏先生微一颔首。

檐外的雨,渐渐小了些。火盆还未端来,屋内的空气有些冷。

“殿下很喜欢读书么?”

“算不得喜欢。”萧景琰轻笑一声:“人在军旅,不过将兵法概要,略通一二。其余的,”他将手中书卷略略展平,“这种书中的大道理,我读不明白。”

“大道理?”

这一探询很是温和,并无半分质疑的意思。萧景琰踱至后墙,将手抚在书架上:“先生说,这一满墙,可不都是大道理么。”

在雨天里,那一架古籍发着潮,愈发要朽散开了。苏先生亦缓缓踱了过来,微微一笑。

“是,也不尽是。殿下既喜读兵书,便足以知晓——”

他的目光,抚过架上的诸类条目:

“书中有山川之险,有湖海之藏;有林木之畜,有金铁之珍;有四时之农务以养万民,有诸业之机巧以利百工;”他话音一振:“更见用战用和,全四境于外;以恩以刑,立纲纪于内。”说罢,面朝萧景琰,眼中隐隐一闪:“有治国之术,平天下之道也。”

“治国平天下?”萧景琰嘴角微微一撇:“是,到了这间书房,日日所言,可不都句句不离——”

苏先生却将他打断了:“苏某今日此言,只对殿下一人。”

萧景琰不以为意,扬一扬眉毛:“那是为何?”

苏先生一笑,暂未作答。他将目光转向窗外,凝视于滴落的雨珠,沉吟良久。“便因殿下来得早。”

萧景琰亦笑了笑,负起手来,吐出一口气:“先生取笑我。”

“苏某既忝为人师,岂有取笑之说。”苏先生的目光不依不饶。

“先生有麒麟之名,怎会不知朝中情势。”萧景琰反问到。

“情势,亦在人为。”

萧景琰向他斜瞥一眼,目光沉了几分。

“殿下莫误会,苏某一介布衣,哪里来的通天能耐。”苏先生应得不紧不慢:

“所谓人为,乃在殿下而已。苏某在京之日,不逾三载,未免太短了些。而殿下的时日,还长。”

淅淅沥沥的雨声,渐转为滴答。

“先生高看我了,我萧景琰素不善与人争。”

“苏某明白。”苏先生并未多言,只将目光渐渐转向那个座首的虚席。萧景琰随他望了过去,心中一阵发紧。

“苏某在殿下这个年纪,也曾是一名仰慕祁王殿下的少年。只是如今……”

萧景琰深叹一口气,微微闭了眼:

“不瞒先生说,我平生所愿,不过是在皇长兄治下,做一员骁将,固守四方……”

门外传来一阵高谈阔论,萧景琰倏地收了声。一前一后进来的,是他的三哥和五哥。身后还有那个奴才,端着火盆,亦步亦趋。

“哟,景琰,和先生相谈甚欢哪?”萧景宣挤着调子,向苏先生斜眼瞟着。

“这本书,着实有趣,”萧景琰将手中的《不疑策论》一扬:“二位皇兄可曾读过了?”

萧景宣便缩了脖子,哼出一声。萧景桓略一颔首,却也未与他接话。

这一日的讲授下来,对那些大道理,萧景琰似头一回,模模糊糊地听懂了三两分。大概有火盆在侧烘烤之故,苏先生清峻的眉眼中,也似泛起几分暖意。


靖王府起建之时,刻意将书房背开了演武场。一张一弛,萧景琰明白,皇长兄这是要他静心。虽然如此,主人平日里的踪迹,大都流连在闹腾的那一边。

今日难得清静,萧景琰坐在了案前,窗边却叮来一颗小石子。他略略抬起眼,一皱眉,决意不去搭理。

“哎,我说水牛,你到底去不去?”

林殊于窗口冒了出来,着意将背上的长弓扯了扯。

“不去。”

“看什么呢,”林殊伸长了脖子往里瞧。一见不过是本无味的书,他嘴角一撇,眼珠一转,起了心要捉弄一把:“书中自有颜如玉?”

“胡说八道,”萧景琰这才猛一抬头。

见了好友神情,林殊不由楞了楞:“啊,真生我气了?”

萧景琰未说是,也未说不是,渐渐凝视于林殊背后那张长弓。

这张弓,他很熟悉。在九安山射落过飞雁,也在敌阵前射穿过战甲。

他还记得,献王的亲信执管了西境军粮饷,层层克扣过后,十无二三;他也记得,誉王的党羽接过了北境军供给,在寒冬腊月里,将破棉烂絮送到了前线。

“我平生所愿,不过是在皇长兄治下,做一员骁将,固守四方……”是自己对先生说。

日后,军中的兄弟,眼前的挚友,又将在谁人治下呢?

“小殊……”

“啊?”

“没什么,你去罢,我要看完这一卷。”萧景琰说罢,又低下头去。

“哼,呆牛要变书呆子牛喽。”林殊满不高兴地嘀咕着,转了身。


“苏先生!”

既为客卿,京中的苏宅,虽不算阔绰,也是一方清静之地。诸般陈设简朴,起居之处,却都细心地覆着一层毡毯。弥漫其间的淡淡药香,也似是温补的。无事不登三宝殿的萧景琰坐在席上,接过主人斟来的茶水,兀自有些面红。

隔着火盆,苏先生捧着暖手炉,端坐在对面,笑吟吟向他注视着。

“殿下来得匆忙,可是为了下月的文会么?”

“啊……先生知道了?”萧景琰将脑袋挠了挠。

“此乃苏某份内之责,如何不知。”

所谓文会,乃是宫内一年一回的春日宴上,于群臣之前,命皇子们即席为赋。名为消遣,实有两分夸炫之意。往年里献王和誉王,素来都是早早阔绰出手,笼络住一批墨客,备下诸题花样文章,到时呈上便是,好受一番吹拍;而靖王殿下的亲笔大作,左右不出攸猎行军一二事,评个末等也便罢了——总是他年幼,众臣一笑了之。

而今岁,萧景琰显然不甘止步于此。

“先生明白,使人代笔之事,我无意为之;可论即席为赋……”他便低了头。

苏先生将暖手炉细细摩挲着,有几分出神。片刻之后,他微微一笑,向前倾了倾:

“为文者,上上品虽讲求深旨妙意,而上中品及以下,实有常例可循。往岁是殿下对此事无所用心而已,如今要习来,未必是难事。便将数册文选通读,作些练笔,再加以批点讲解,必可大有进益。”说罢,欠一欠身:“殿下既有精进之志,苏某竭力相辅便是。”

“可我……”萧景琰吭哧了半刻:

“先生莫怪,这些时日,白日都需在外巡防……便在马上自阅一二卷,实在……无法抽身,耳聆先生点拨……”

萧景琰说出口来,愈发忐忑。来求教的是自己,不得空的又是自己,可不是为难先生么?

苏先生却应得若无其事,似无分毫犹疑:

“那便晚间罢。晚间殿下可得空来此?”

“……多谢先生!”

天地君亲师,萧景琰俯身一拜,仪如敬宗庙。


“这一篇,便很好。”

夜已深沉,苏宅书房中,案前正烛火通明。萧景琰于一卷文选中抬起头,心内没来由地惴惴惊跳。对座的苏先生舒了眉目,递过自己的一纸文稿,笑得欣然:

“圈注之处,殿下多看看罢。字句或可再斟酌些,而浩然意旨已出,”话间满含着快慰,“可称上上品。”

“……真的么?”萧景琰双手接回自己的文字,翻来覆去地看,一颗心跳得欢喜,连指尖都沁出些汗:“多谢先生。”

“文以载道,殿下胸有丘壑,文意自成,”苏先生眉梢盈着笑,微微一颔首:“岂是苏某之功。”

萧景琰怔怔向前凝望着。烛火投下半片暗影,那张面庞的轮廓,格外分明。君子如玉,端庄的眉眼间,而立之年的些许风霜,是他这般少年未曾解的;那和蔼的双眼中,温温含着些笑,可眼底淡淡的青,着实是掩不住疲惫了——

萧景琰心自一噤,惭愧地垂了头:“先生……”

街边几声打更梆子,悠悠传来。萧景琰大惊失色。

全因自己读得慢,于这一章中方得了些意趣,竟误了宵禁时分。身为皇子,却未有一块亲王腰牌用以通行;若是此时策马出街去,虽不至同平头百姓般受罚,父皇的责骂,却是在所难免。

苏先生亦是一惊,眉头一紧:“不意耽搁了时辰,是苏某之过。”

“先生何出此言,”萧景琰抬手作止,“叨扰先生至此,我自愧难安。请先生快去歇息罢,”他顿了一顿,“若先生允准我留在书房中,正可借机将此卷通读。在军中,数日不休乃是常事,先生莫作多虑。”

苏先生犹疑了许久,默不作言。——君臣之别,若要硬留他在客房中歇息,似乎也是不妥。

“师者有解惑之责。殿下既欲为学若此,苏某相陪无妨。”

“……万万不可!”萧景琰正色道:“苏先生若作此言,我只得触犯禁令,打道回府了。”

这孩子是挑着恭敬的话,神气却倔强得很。若在往昔,被他的父皇责骂一两回,料来算不得大碍;可如今,正因生了那不可明言、又千难万险的志气……

“卧榻就在里间,苏某便去了。殿下若有何需,还请随时传唤才是。”

岂敢。萧景琰一揖作礼,低头转回书卷上。里间一阵窸窣,想来人是睡下了,他便悄悄将案前灯烛灭去,只余一盏。

“不碍的,殿下莫伤着眼睛。”

萧景琰心中好不气恼,叹一口气,将灯芯拨亮了些,算作应付。


在军中,数日不休,确为常事。

那是战机当前,或是顽敌在后,须得大力挥鞭驱驰着战马,也驱驰着自己,容不得半刻止歇。岂能与这一室之中,相提并论。

说不上为何,这间书房,不过来了寥寥数回,却已亲切得很,满满溢着安心的气息。一灯摇曳,书卷上那些字句也生动起来——往日只觉是拒人千里的枯燥,如今却如亲切的老友一般,眉眼中盈着笑,向他召唤着。他眼皮一沉,不由自主地越凑越近了……

里间那人,不知睡沉了未?

只愿,也同享一番好梦……


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,萧景琰即刻警醒。

伏在案前,额头还枕在发麻的小臂上,他微微转过眼,却一动也不敢动,连大气也不敢出。

他知道,天色未明,面前半盏油灯尚未燃尽;他知道,有他相扰,先生大概睡不安稳;他知道,那人是抱了衾被缓步而来,轻轻覆在他肩头,掖了掖,似还伴着一声低叹。一床暖意从背后将他笼罩住了,传开来却变了样——在眼眶,变作热;在心间,变作微微的战抖。他心生贪婪,想要伸出酸麻的胳膊,将自己紧紧裹在其中;却终究舍不得动,舍不得动弹分毫。

那脚步并未即刻回转,而是缓缓踱至窗边,静立了许久,方才转身归去。萧景琰这才敢半抬了头,扯过被角,擦了擦眼。

唉,若是被小殊看到,又要笑话。


天色既明,苏宅的主人送离了靖王殿下,便回到榻上躺下。日头高了,他还未起身。

晏大夫进了房,先向案上的残烛打量一眼,白眉拧成了结。他在榻边坐了,嶙峋的手指搭在一只苍白纤细的腕上,片刻,劈面便是一句:

“你是什么样身子,自己不知道么?怎能跟那十几岁的娃儿一道,夜夜点灯熬油!”

苏哲靠在枕上,无力地一笑,似在辩解:“靖王殿下,年届弱冠了。”

“哼,不懂事的娃儿!”晏大夫横了他一眼,于药箱中,取出一副银针。

也不知,是在说哪一个。


芷萝宫中弥漫的药香,来自梁帝方泡罢的药浴。春日神思困倦,酒后来这么一遭,最是舒坦。梁帝在榻上坐了,任由静嫔在肩头推拿着,自有所思。

“静嫔,”

“陛下?”

“景琰这孩子,”梁帝闭着眼,“今年满二十了罢?”

“是,”静嫔停了手,略略一福。

“你……你接着来。”梁帝往肩头指了指。“方才在文会上,朕给他定了个二等,依你看,可算得委屈?”

“怎么会呢,”静嫔的纤指不曾颤动半分,“已是陛下偏爱了。”

“嗯,”梁帝点了点头,“景桓那一篇,着实更老辣些——虽说不是他自己写的。”

静嫔轻轻一笑,手上只顾揉捏着。

“可要论长进,一年的功夫里,景琰,不错。”梁帝转过眼来:

“他还没个亲王的牌子,教你们母子总不得团聚,朕也心疼。这样罢,朕先与他封个双珠亲王,也别老叫他在外头跑了——朝中的事情,学着些,帮衬帮衬。你看如何?”

这是一个明朗的春日,风和气清。御花园中,蜂飞蝶舞,醉归的百官,酒泼罗衫。芷萝宫中,却只有静谧,还有如云蒸腾的药味儿。

纵有一日风和,在这漫长的时节里,多得是风雨如晦,惊雷裂空;即便如此,这个最具希望的时节,还是悄然开启了。

“谢陛下。”静嫔端端正正地叩了下去。

“免礼。”梁帝挥了挥手:“朕倒忘了,还有个妃位该是你的,一并册了罢。”


虽说是个最不起眼的双珠,册封亲王,毕竟也是要敬告宗庙的盛典。头上、身上罗里吧嗦的礼冠礼服,真是百般不适。盛典过后,穿着这身礼服,萧景琰将那个急着开溜的伙伴拉住了:

“小殊,”他几乎是将林殊拽在手里,拖到了先生面前:“这位便是苏先生——”

先生面容上有些困倦,神色倒依旧是笑吟吟的。今日既是盛典,先生入宫,穿了赭色团云纹的礼服,在林殊眼中,却只显得老气。满口大道理的书官儒士,他最不耐烦;这位先生虽被水牛日日挂在嘴边,一见之下,林殊也不过“哦”了一声,草草作礼:“见过先生。”

萧景琰不由大窘,苏先生却不以为意,依旧端端一揖:

“苏某见过林少帅。”


“母妃,这位便是恩师苏先生。”

放跑了林殊,萧景琰算是安下些心来。身着华服的静妃,眼中神色微闪。而这孩子无心的一句话,倒教苏先生半低了头:

“岂敢。草民苏哲,见过静妃娘娘。”

萧景琰虽自诩粗中有细,总不过是个马虎家伙;而静妃是医者,仅“望闻问切”的一个“望”字,便足以令她捕获许多,又推知许多。盈盈作礼间,她捏紧了华服的袖口,纵是忍得竭力,眉间仍然泛上些戚色来:

“劳先生……费心了。”


在瓢泼大雨中,屈尊前往一介客卿宅邸,才格外凸显诚意。萧景桓下了车驾,踏足在水地里。前呼后拥的仆从涌了上来,他略一思索,挥挥手,只留下了一个张伞的。

“誉王殿下。”

苏先生身披长裘,捧着暖手炉,在席上斜斜靠着;这厢里,一无平日书房中端肃之态,换了病容示人,倒似是毫不介意。

“久闻先生身负麒麟之才,便甘做一介教书先生么?”

寒暄过后,萧景桓单刀直入。

“殿下言过其实了。”苏先生懒懒挪了挪,“苏某一介布衣,蒙周先生所托,陛下所信,暂领太傅之责,恪遵为师之道而已,并无他想。”

“为师之道?”萧景桓得志般一笑,“先生说得好。以本王所见,先生当为帝师。”

苏先生飘忽的目光陡然一定,稍稍坐正了些:“欲谋王业,需循王道。岂容苏某妄言。”

“王道亦需贤才相佐。若得麒麟入帐,本王必当,”萧景桓着意压重了语气,“以礼相待。”

“呵,殿下抬举了。”靠在枕上,苏先生又漫不经意地塌了下去:

“殿下有所不知,苏某乃是沉疴在身的垂死之人,恐怕无缘得见殿下的王道了。”

“……嗯?”萧景桓目光微寒,站起身来,前后踱了两步。

“先生既然抱病,本王这便请御医来诊视一番,何须作此自弃之言。”

“诊视则不必,”苏先生抬起眼:“若殿下疑心苏某是有意欺瞒,便遣人来查验无妨。”

两厢里寂落无言,外头的雨势,却哗地猛了,片片击溅在窗棂上。萧景桓深吸一口气,鼻头微微抽动着:

“既然如此,先生不辞辛劳远入帝京,所求为何?”

苏先生这下倒坐直了身子,坦然一揖:

“寸心所寄,鞠躬尽瘁而已。”

萧景桓转身出了门,迈入塌天陷地的雨帘中。临上车时,他回望一眼。这座其貌不扬的小小宅院,在这般雨势里,似也将塌陷下去。


这一日,书房中授课已毕。苏先生俯首整理着书本,坐在席上的萧景琰,久久不曾起身,直到室中只余他二人。

“殿下?”

萧景琰终于站起身来。他的坐席早已不在那个角落里,因此,两步便跨到了先生身侧:

“三年之期将至,先生便不愿提及,何时要离开京城么?”

“原是为了此事。”苏先生点了点头:“劳殿下挂怀,周先生不日便将归京,届时,苏某便将动身了。”

虽是自己来问了,萧景琰怕的,却正是这句确认。

“先生才学绝伦,何不能留任于太学之中?”他急急问到,“我私心仍愿,时时能得请教——”

“殿下美意,苏某铭记于心。”

苏先生直起身来,负着手,语气平淡:“只不过,苏某离乡日久,无心羁留京中,还望殿下体谅。”

萧景琰抿紧了嘴唇,半晌。

“那,先生何日启程,也好容我相送。”

“殿下何必多礼。”

萧景琰睁大了眼,问得急切:“先生待我恩深意重,便连这一程也不允么?”

苏先生眼中微微一冷:

“殿下既立身于朝堂,便不应与草野闲人为交,以免落人附会诟病。殿下可明白?”

萧景琰猛吸一口气,似要发声,却终究低下头去。

“谨承教诲。”

“靖王殿下,”

苏先生凝视于他,那温和的目光中,似还多了些什么:

“前路漫漫,殿下尚须善自珍重。”

“多谢先生。”萧景琰不敢再看,低头端正一拜。


数日后,周先生回京。京郊长亭外,萧景琰独自牵着马,躲在山坡上的树丛后头,注目于一架青蓬小车,辚辚南去。


三载后,靖亲王得封五珠冠。

同堂而学的两位皇兄,早不把他当那个懵懵懂懂的幼弟了。前朝后宫,一时水火。

所幸母妃,总是淡泊睿智;而前朝,也并非未有同路人。

又是一番仪典,而这尊五珠冠,并不若想象中那般沉重。行过数番礼,萧景琰望向堂上的周太傅,心中一时怅然。

所谓客卿,便是无官无位,在朝中也几无交游。斯人一去,如云烟散,竟不留半分痕迹,也再不闻半点音讯。

先生若见这一日,该是欣慰的罢……

仪典既罢,萧景琰趋步到周太傅身侧:

“太傅,苏先生归乡之后,不知近况如何?自廊州可有消息么?”

毫无所备的周太傅,倏然一惊。他停了步,向新晋的五珠亲王注视着,良久无言。待开了口,还是且言且止:

“殿下有所不知……”

萧景琰于惊疑中,瞪大了双眼。

“苏先生……去了。”

“……去了?!”

五珠亲王的惊喝,引来宫人侧目。萧景琰踉跄着,后退了几步。

“太傅此言何意???”

周太傅一声低叹,拱手一揖:

“老夫不敢隐瞒殿下。苏先生本为老夫旧识,抱病在身久矣,自言天年不足于不惑。”他自言自语起来:“天妒英才,还是早去了数年……”

数年。烛火下,先生眼底那一抹乌青,又浮现在眼前。萧景琰闭上了双眼。

“先生病得重么?”他拉住周太傅的胳臂,却似在喃喃自语,“他在京中,一直都,病得重么……?”

头发花白的老者,任由他在胳臂上,紧紧捏了半时。周太傅深吸一口气,又缓缓吐出:

“殿下可知,苏先生入宫执教,乃是他自举于老夫。”

胳臂上那只手,微微松开了些。

“老夫丁忧之时,苏先生自请为代,言曰,得偿所愿,则死而无憾。”

死而无憾。死生,亦大矣。

萧景琰放开了手。再发问,已平下气来:

“太傅,苏先生与皇长兄,可曾为旧识么?”

周太傅摇一摇头:“旧识与否,老夫不知。苏先生自少有才名,也曾为官出仕;而祁王殿下逝后,他便挂印归乡,潜心为学了。”


回到靖王府,萧景琰将繁复的礼服换去。他坐在书案前,沉默了许久,取过那本《不疑策论》在手中。

这本书并未被收藏起来,倒因时时翻阅,还摆在案头。他又一次将它翻开,曾经雪白扎手的纸页,已是柔顺而泛着黄了。

眼中词句,早已烂熟于心。那些静默的文字,仿佛又生动起来,一如故人容。盈盈含笑的话音,回荡在耳边:

“这一篇,便很好。”

这一刻,倘若被小殊撞见,也无从笑话了。五珠亲王,不复有泪,双眼只余坚毅的目光,一往无前。


后来,正位东宫的太子,既不是盛宠一时的献王,也不是党羽广布的誉王,而是出身戎马、年纪最幼的昔日靖王。

世人道,太子殿下有故祁王的朗逸风采,而刚毅胜之;

世人道,太子殿下上马能战,下马能治;

世人道,太子殿下久在军旅,却深谙经略,腹有文华,足可称奇。

……

世人道,新帝锐意革除积弊,刚柔并济,大梁风气,必将一新。


入主东宫的当晚,萧景琰做了一个梦。

梦境中,是烟雨天气。有一座孤冢,覆着厚厚的青苔。衮服曳地,帝冕加顶而来的,是自己。碑前叩首,三拜如谒天地。雷声隆隆,额前的旒珠垂进青草里,竟如散下的泪珠子一般。

在他此后的一生中,出巡的时日并不多。偶然在廊州经停,也从未驻足。

故人,不在那里。


绍泰三年,大渝兴兵十万,突袭梅岭。北境守将林殊一举歼之,如开文年间故事。渝乃震怖,具表以降,遣子入质。殊还于朝,帝亲迎于郊以劳军,复大宴群臣于殿。宴罢,殊独坐未去。


“陛下喝得不痛快么?”

头戴帝冕的萧景琰坐在殿上,捏住手中的酒爵。酒爵已空,满朝能与他这般言语的,也只有座下席首,身披战甲的这一人了。

“小殊,”萧景琰伏在了案上,杯盘狼藉:“我想先生了……”

林殊向上凝望着,怔坐无言。若在年少时,可不得将这人好生嘲弄一番。

偏要过了这些年岁,方知泣无声处最成悲。

“这么多年了……我真的还会想他……一直会想……”

金龙纹衮服的广袖,拂过庆功的酒污:

“每一件事情,我都只想让他看着……想问他,先生看,好不好……”

“陛下。”

战甲铮然一响,是林殊站直了身,向前迈出两步。大渝降表,张挂于侧。

“陛下看,好不好?”

“好,”萧景琰点着头,抿紧了嘴唇,抬起身来,“好。”


故人何在,万里江山。


(完)


—-(一个后记)

刀久必糖,糖久必刀~写了这么多文,第一次给苏兄发便当简直鸡冻!XDDD古人活不过四十好像挺正常的?不一定非得是火寒毒啊~【顶锅盖跑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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